韋利大主。

他是堪伯藍帝國的掌權者，是堪伯藍百萬帝軍的首領，也是在這國度擁有最強號召力的男人。

而他，現在就在泊澈面前。

“我的孩子……”

用的中心國語，因為韋利大主知道現在的泊澈只懂這一門語言。

他朝泊澈走過來，步履輕慢，嘴角上揚，像一只含著微笑的野獸。

他的眼睛也是灰色，但與汶樂先生的不同，他的眼底幽深，深得看不見落底的地方。

如果沈溺過久，會讓人漸漸失去呼吸和知覺。

越來越近，恐怖就在眼前。泊澈縮了下肩膀，他覺得自己現在如同被包圍的羊羔，就待兇殘的雄獅將他分食。

左肩在隱隱作痛，警告他別肆意妄為。

“……”

韋利大主把泊澈抱住，用手掌拍著他的後背說：“泊澈，你還好嗎？”

這股巍峨如山倒的氣勢把泊澈壓得死死的，他一動也不敢動，像一具雕塑那樣僵硬。

“大主，少主還有些問題想問您。”汶樂及時開口替泊澈解圍。

韋利大主松開他，微笑著問：“什麽問題？”

“來，坐下吧，我們坐下說。”

他好像有些激動，聲音都在發抖。

到了會客的桌椅處。

泊澈下意識看了眼汶樂，對方朝他微微一笑說：“少主，大主他很擔心您，因為被政務的事情絆住腳，所以一直沒有時間去看您。”

“但今天他刻意推了所有的工作留在家裏迎接您呢。”

眼前的男人很高大，身材強壯，舉手擡足都有令人甘願折服的氣勢。

“那個……”泊澈坐直了身體，他不知道該怎樣開啟話題，尤其是在這樣的人物前。

“汶樂說你有問題，說吧，什麽我都會回答你的。”

韋利大主笑得瞇起眼睛，卻讓他眼底的深邃更重幾分。

“是……我有一些問題……”泊澈接下話，並情不自禁地眨了好幾下眼睛。

韋利大主目不轉睛地盯著泊澈，或者說他在看那雙名為冷光翡翠的眸子。

“說吧。”韋利大主溫和點頭。

“好，”泊澈呼出一口緊張，“汶樂先生說您是我的父親，但很抱歉，在我記憶裏，我並沒有父親。”

“你會這麽想是當然的，因為你還是個繈褓嬰兒的時候就遺失了，”韋利大主失落地感慨一聲，隨後看向汶樂，“汶樂，把相冊取來。”

“冷光翡翠，它是韋利家的基因。所以我一看就知道，你是我們韋利家的孩子。”

“這雙眼睛？”泊澈指著他的雙眼說。

“泊澈，你很幸運，擁有這麽漂亮的眼睛，也是它幫助我找到你，我很感謝上天，感激他能把你送到我面前。”

這時，汶樂帶著一本相冊回來了。

韋利大主把相冊擺到泊澈面前，然後翻開一頁說：“你看，這是你的先祖們，他們都有冷光翡翠。”

照片保存得很好，看起來年頭很久，但一點兒也沒有褪色。

泊澈擡起手，他想要仔細地查看。

“可以摸，沒關系的。”韋利大主說。

“好……”

泊澈把相冊端到眼前，照片裏的人長相各異，但就像韋利大主說的那樣，他們每個人都有一雙翠綠色的眼睛。

“怎麽樣，現在可以信任我了嗎？”

韋利大主用開玩笑一樣的口吻問。

“我……”泊澈把相冊合上，他的心臟裏堆積了太多的事情，什麽也沒辦法確定，但有一件事暫時是知道的，那就是這位韋利大主對他是有幾分善意的。

“但您的眼睛……”

泊澈想問為什麽他的眼睛不是像照片裏的那樣。

韋利大主輕笑幾聲，他認真地解釋：“這雙眼睛可不是會長在一般人的身上。冷光翡翠對堪伯藍的意義很重大，但我們失去它已經100年了。”

“泊澈，也許是上天也聽見了我們苦苦哀求的聲音。”

“所以叫你做我的孩子。”

泊澈似懂非懂，他咬咬牙說：“您不是一般人啊。”

“不，在冷光翡翠的面前，我們都是平凡人。”韋利大主望著他，眼神足夠虔誠。

他瞧得泊澈有點後背發毛，他按住椅子，把目光往低處垂了去。

場面急需維持，於是泊澈說話了。

“我能回家嗎？”

“我是說，回布爾森奈……”

“布爾森奈……”韋利大主點了下頭，接著說，“為什麽想回去？”

“我認為那地方你不再適合去了，我聽汶樂說原來收養你的人為了錢把你交給狄圖拉斯了。”

“那兒不安全，泊澈。”

聽見韋利大主的話，泊澈忽地沒了呼吸，他聳高肩膀，震驚地瞪大眼睛問：“您說的，是真的嗎？”

“他們為了錢，把我們賣給狄圖拉斯，您是這個意思？”

“這是汶樂去查到的，我可以叫他把更詳細的實情說給你聽。”韋利大主說著就打算叫侯在一旁的汶樂過來。

“不、”

“不用了……”

泊澈虛虛地搖了幾下頭。

他想起來一個月前被帶走的時候，那個小孩丟給麗麗雪的東西……

是錢。

他親眼看見的。

那是一袋沈甸甸的金幣。

泊澈覺得被澆了一桶冷水，這水讓他徹頭徹尾地凍得發抖。

早就知道了，他被抓走那時就知道了……

胸口正在形成一場劇烈的龍卷風，它氣勢洶湧，一來就有要摧毀所有的架勢。

韋利大主看出他的異常，於是對汶樂說：“讓少主回房間休息吧，派人照顧好。”

怎麽離開這兒的？

泊澈不知道，他只記得再回神來就已經在一間巨大而漂亮的房間了。

裏面很暖和，他穿著單衣都不會有什麽感覺。

他蹲坐在床邊，地面是柔軟到像雲朵的地毯，但他現在沒心思去撫摸和稱讚。

蜷縮起四肢，泊澈把自己團成最小的體積。

麗麗雪，討厭他。

中心國人總是厭惡混血兒的。

嘴唇被緊緊地抿住，他瞪直眼睛，把目光聚焦在地毯上的某一處。

眼神從迷茫漸漸變成冷漠。

他瞇起眼睛，眉頭緊緊地擰著。

他們討厭混血兒……卻又假仁假義地收養他們，然後等到最後把他們一次性打包交給狄圖拉斯。

就為了換一些錢。

錢。

……

馬上就是年關了。

凱恩最近在忙碌學校的大小事，很多職員都不幹了，說怕呆久了影響自己的聲譽，所以什麽工作都落在了他手上。

學校沒什麽人，瀕臨關閉的邊緣。

又是照舊的晚飯，只有凱恩和莎拉。爺爺在書房，他面臨的難題更大，光是社會輿論這一條就夠受的，更別提已經有人開始把這件事引入法律層面了。

凱恩皺眉，他看向莎拉，問：“麗麗雪呢？”

“我一會兒給她送上去，她在慢慢地恢覆，總有一天一定會下來的。”莎拉微笑著說。

一切在變好，在變好……

冬天到了，春天也會不遠。

“今天由我去吧，我想跟她聊聊。”凱恩主動請纓。

門被人敲響，正在整理書桌的麗麗雪隨口說：“莎拉叔叔，您把飯放一邊就好了，我會吃掉的。”

“是我，不是莎拉叔叔。”

“能進來嗎？”

凱恩問。

麗麗雪扭頭，看見一身筆挺的凱恩，他很精神。

“可以。”

她說。

凱恩打量她，她憔悴得不成樣子了，兩只眼睛像是擺設，一點兒光彩也沒有。

“這是晚飯。”他把餐盤遞給她說。

麗麗雪伸手接下，垂眸說：“謝謝你。”

“我能待一會兒嗎？我想跟你聊會兒天。”

“你想聊什麽？”

她坐在床邊，機械性地用叉子把食物塞進嘴巴。

現在吃的是甜番茄。

很甜。

讓她的牙齒都有些疼。

“麗麗雪，已經一個月了，你該振作一些，至少走出這間屋子。”凱恩靠在她的梳妝臺邊開口。

“振作。”

麗麗雪重述他的詞語。

“難道你要這樣，一輩子嗎？”凱恩低沈說，他看了這兒一圈，接著說，“在這裏，永遠不出門不說話不交流嗎？”

“一輩子，”麗麗雪把叉子停在一顆番茄上，“可泊澈的一輩子已經完了。”

“因為我。”

她重新拿起叉子，把番茄一顆一顆地往嘴裏送。

凱恩把手撐在桌面，他沈默了很久才開始說話。

“如果他知道你這樣，會開心嗎？”

“他不會知道，他什麽也不會知道，他更不會知道我還有很多話沒對他說。”麗麗雪面無表情地回答。

“但你好好地想一想，泊澈會願意看見你現在的樣子嗎？”

“如果我足夠狼狽就可以換他回來，凱恩，我不在乎，即便我現在狼狽成任何樣子，我也願意!”

麗麗雪直視他，語氣堅決。

“但不可能了……”她苦澀地擺頭，“他已經不在了。”

“不在了……”

“所以你想要我怎麽樣，我是一個兇手，我應該要進監獄。”

說到這裏，麗麗雪那敏感的淚腺又開始不顧一切地分泌液體。

它們一滴一滴地落在餐盤裏，然後被她一口一口地吞進去。

一只手伸過來，手指捏著塊紙巾。

凱恩擡起她的腦袋，替她擦去臉上的淚珠。

“我知道這樣的感受，麗麗雪，我絕不會比你好受一點點。”

一張紙巾恐怕不太夠，他承認他低估了她。

“那你還來勸我……”麗麗雪埋怨了他一句。

“我必須來，”凱恩把紙巾轉了個面，“我前幾天去墓園了……”

“去……見西梅。”

“嗯，”凱恩重重地點頭，“別再哭了，我想泊澈一定也不舍得你流這麽多眼淚的……”

麗麗雪停住抽泣，呆呆地盯著凱恩。

“他對你很好，他從很久以前就對你很上心了。”

凱恩慢慢地說。

“我知道……”麗麗雪咬住下唇，“他對我很好，很好……他恨不得把所有美好的東西給我，但是我背叛了他，我把他帶進了地獄。”

“不是的，麗麗雪，”凱恩很害怕她又流出眼淚，“這件事是堪伯藍人的錯！不是你的！別為那些罪惡的種族背負錯誤！”

“但我無法說服自己，我怎麽能在親手將他推向地獄之後再好好生活呢，凱恩，我做不到……”麗麗雪搖頭說。

凱恩哀嘆了一下說：“我應該可以體會他的心情的，麗麗雪，因為我跟他一樣。”

“都有很喜歡的女孩子。”

“我想我要是他的話。不管怎麽樣，也不願意喜歡的女孩子因為自己流眼淚，無論是什麽理由。”

“我知道泊澈是你很重要的人……”

“很重要很重要……”麗麗雪吸著鼻子補充。

“是，重要到不能再重要的人，”凱恩笑了笑，“可還有人也對你很重要啊。”

“你已經失去了一個重要的人，你難道還想要忽視掉另一個嗎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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